01

毛大风病了。

困倦没力气，有时候还尿血，她没吱声自己去了医院。一个人挂号再跑各个检查科室，折腾了半天功夫才把该检查的都走了一遍，剩下的就是等结果了。

下午去医院等结果的时候，包里手机响了，老张问她在哪，饭做好没有。

毛大风还没搭话就听见护士喊自己名字，赶紧站起来往里走。

检查结果挺不好：肾衰竭中期。

“回去和家人商量下，尽快决定治疗方案。”医生交代完事情，合上了病历本。

一说到家人，毛大风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掉的手机，也不知道老张听没听见医生说的话。

人挺奇怪的，真相不明的时候猜来想去费思量，可等真相落地了反倒轻松了。确定是肾衰竭，毛大风反而平平静静的出了医院，回去的路上顺便还进了趟超市，然后提着一袋子菜食晃晃悠悠进了家门。

02

家里还是毛大风走时候的样子，看来老张去下棋还没回来。

眼看着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多，本来还想躺床上休息会，老张电话又来了，说是闺女下班早，带孩子来家里吃饭。

闺女和孩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，必须得好好招呼，要不然毛大风自己心里都过意不去，不冲别的，就冲孩子见了自己的亲热劲，她也得好好把这顿饭做了。

鱼做了清蒸，孩子爱吃，西兰花凉拌，闺女喜欢，水煮肉片直接麻辣，合老张口味。

和老张过了这些年，毛大风把他和家人口味摸的明明白白。等着饭菜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，门响了，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客厅响起。

“姥姥，我来了！”

听到声响的毛大风刚转过身就被孩子抱住了腿，后面跟着笑盈盈的闺女和老张，闺女看毛大风和孩子亲热的样子，乐得哈哈大笑。老张看着孙女和毛大风那么亲热，故意脸拉得长长逗她们，“唉，白管了，刚才见了我都不让抱，我还以为是怕生呢，搞半天人家就是喜欢姥姥是不是？”

毛大风也高兴，她弯下腰使劲把孩子抱起来，狠狠在脸上亲一口，眼睛里的幸福挡都挡不住。

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坐到了一起，孩子非要坐在毛大风怀里吃饭，几个人拗不过只能同意了。

大家坐定了刚动筷子，孩子先眼疾手快地夹着一大块鱼肉，颤巍巍的往毛大风嘴里放，“姥姥先吃。”

老张还没说话，旁边的闺女先开口了。

“看看，到底是要上小学的孩子，懂事了，知道姥姥是家里最辛苦的人。”

这话说得老张连连点头。

毛大风却是听得一愣。

要上小学了？

闺女说是啊，上小学，这几天就正在办这事呢。

毛大风听明白了，这是要旧事重提——前两年她就说过为孩子上重点小学想买房的事，只是后面因为老张不给帮忙，才断了心思。

闺女家不是学区房，如果找人进当地的重点小学，最少也得包五万红包，这还不算中间请人吃饭送礼啥的，最重要的是答应办这事的人说，事情还不一定能办成。

闺女两口子就合计，既然这么麻烦，还不如一狠心凑钱买套房算了，当时虽然紧张点，可也是一劳永逸的事情。

但回家说了后，老张是坚决不同意，说他攒了十多年的工资，是养老钱，不能动。为这事闺女半年多都不上门，气得老张唉声叹气骂闺女是白眼狼，就认钱不认爹。

如今这买房的话又再次提起，毛大风看了眼老张，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的打算？

老张心情看起来不错，他擦擦嘴角的菜汁拍板了买房的事情，“父母为孩子就是把血放了都应该，买房这事我同意，不够的爸给添上。”

毛大风静静的坐着，看着眼前这对父女算计之后的得意。

03

五十六万的首付款，除了小两口凑起来的三十五万，剩下的二十一万老张全揽起来了。

取钱的时候他喊了毛大风一起去，银行卡滴滴滴三声转账成功，老张特意喊工作人员帮忙查了下余额。

三千五百九十七。

捏着薄薄的银行卡，老张有点愧疚。

“本来还想着跟你出去转转呢，没想到遇上孩子上学这事。不过你也别着急，我一个月好赖还有两千块退休金，咱也能在国内转转。”

毛大风说行。

出银行门的时候，毛大风让老张先回去，她去医院一趟。

老张身子猛地一哆嗦，拽着她胳膊上下看了好几遍，“你哪不舒服，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，要不我陪你去？”

毛大风看着他像小丑一般的做戏，点点头答应了，“好，你陪我去。”

这下毛大风得肾衰竭需要换肾的事彻底曝光，闺女和女婿都跑来了，一听医生说早都检查出来了，吃惊马上转为埋怨。

“妈，你是把我们当外人吗？得了这么大的病您硬是一个人扛着。”

闺女委屈的眼泪吧嗒，老张也是心疼得老泪纵横。

“大风啊，你这是拿刀子剜我的心嘛！”

女婿虽然是没说话，可也是满脸愁容。

如果不是有前边的事情铺垫着，毛大风说不定还真就信了他们的嘴脸。

但是现在，她不想说破，让他们继续演。

医生让尽快决定治疗方案，要么换肾扛过排异反应，要不就保守治疗，长期吃药加定时化疗，人肯定得受罪。

俩个方案的治疗费用换肾准备四十万，保守就简单点了，要用的治疗费是细水长流，家庭负担相对比第一个轻点。

三个人不说话，互相看了看，就把决定权交到了毛大风手里。

“你是病人，你说咋办咱就咋办！”

老张握着毛大风的手，说得情真意切。

毛大风反手握紧了他的手，满眼温情，“好，那就选第一种！咱俩虽然是半路夫妻，可到底也过了这些年，你是个好男人，我要拼一把，努力陪着你把剩下的路走完。”

老张脸色微变，嘴张开又合上，然后在毛大风炽热的注视下，艰难的说，“那…听你的”。

之后的日子热闹了。

老张先找亲戚借了五万交到医院，后面慢慢就开始拖拉，不是说这家有困难，就是说去借钱实在张不开口。毛大风说她不怕丢人，她要活命，拿了老张手机亲戚朋友挨个的打。

眼看着就几天时间又凑到快五万，老张怕了，看病的人是毛大风，可后面还钱的人是他自己啊！

他开始找借口躲了，唆使闺女来医院照顾。

04

闺女是带着孩子来当说客的，到了医院就是卖惨。

说老张骂她了，好端端的非要买房子，闹得他连给老婆看病的钱都没有，还说老张背着她去售楼部闹了，要退房。

毛大风也听得唉声叹气。

“老天爷不睁眼啊，事情都往一块攒谁也没办法，你们这么孝顺，妈舍不得死啊！”

闺女剥橘子的手停了，盯着毛大风看了又看，心莫名就有点慌，指着正自己玩的孩子就教训，“都是为了你，要不然看病钱早都凑够了！”

毛大风不拦着，看着她们娘俩闹，嘴角是似有似无的笑。

老张偷偷去了医生办公室，他觉得闺女说得挺对，肾衰竭还能一下子就得上？说不定其中还真有隐情。

这一问，医生说毛大风有肾盂肾炎病史，这次出现肾衰竭，也是她后期没有重视治疗，加上平日太劳累形成的。

老张听得那个激动，敢情这是被骗了啊！就说嘛，毛大风进他家门才六七年时间，就算是洗衣服收拾屋子有点劳累，可谁家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，怎么偏偏就她不行了？

俩人好前，他知道毛大风天天吃药的事，可他也偷偷看了，那是治疗炎症的，谁能想到病会这么重！

看来人家说那“半路夫妻两条心”还真是没错！

老张把这事告诉了闺女，还说：“幸亏我当时听到了那个医生宣布病情的电话，咱俩动作提前一步，在她宣布生病之前就把钱全取出来买了房，要不然真等她逼自己把存款都拿出来，可就真的尴尬了！”

闺女是个沉不住气的，气冲冲跑到病房，把毛大风早就得病的事情说得唾沫星子乱飞，说她就是骗子，当初隐瞒病情嫁给她爸，合着就是想骗着老张给看病换肾，言语里满满都是自家人的委屈。

假亲人撕开脸皮，无需再顾忌面子。

毛大风等着她喊完问了句，“我一直吃药的事他知道，只是他根本没上心而已。真要说我不对也行，那你们呢，就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？”

一边的老张不服气，“我们怎么了，进门这些年，我们爷俩可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。你这样说我们，我看这日子过不成了，就此散货吧，借的那些钱也不用你还了。”

老张说得痛心疾首，毛大风不气反笑了。

“医院检查那天你打电话的事忘了吗？上面足足五分钟的通话时间，证明你早已经把医生说我得肾衰竭的事听得清清楚楚。结果呢？你们假装不知道，马上串通好，冲上门说要买房子，当着我的面把工资提完。”

毛大风特别冷静，“不想给我看病，又不想被外人说闲话，所以就把手里的钱全部压到了房子上。我说得没错吧？”

老张脸上一红，头转过去不看她。

一边站着的闺女脸也红了。

毛大风觉得很无奈。

05

离婚证办得很顺利，没有共同财产，没有孩子，两个名字一签，昨天还一个锅里吃饭的两口子，今天就成了各回各家的陌生人。

出了民政局，毛大风心情挺好，她看了眼不远处的老张，五十多的人，没有了往日的风采，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跟在趾高气扬的闺女和女婿身后，莫名让人看得凄凉。

想当年她和老张认识前，也是个苦命人。

因为身体原因生不了孩子，和前夫离了婚，本来想着后半辈子就一个人过了，谁知偏偏就遇上了老张。

一个妻子早亡的可爱老头。他会每天等着自己一起散步，一起跳广场舞，甚至还会在路过奶茶店的时候，跟风小年轻来个秋天第一杯奶茶。

四十多岁的女人，还能有个男人在身边关心呵护着，她真挺开心的，后来他们就住在了一起，俩人一起过的这些年里，毛大风伺候老张吃喝拉撒不说，还照顾他闺女坐月子带孩子。

吃奶的孩子有多磨人，养过孩子的妈妈都知道，整宿整宿休息不好。白天抱着吃饭，晚上搂着睡觉，累得多少次都是坐沙发直接就睡着了。偏偏老张在生活上一塌糊涂，给孩子冲个奶都能把奶粉盒滚得满地跑。

那会老张和闺女是千个万个的保证，将来一定好好孝顺她，把她当亲妈、亲姥姥。

毛大风也信，养个猫狗时间长了都有感情，别说朝夕相处的人了。可她没想到，那只是没遇到关乎利益的事情。

老张父女就是。

从前他们无需代价，几句好话就换取她尽心尽力的伺候和照顾，可一旦她失去利用价值转而成为累赘，他们的反应比不加掩饰的放弃更让人恶心——暗地里先把后路断了，明面上又是各种做作。

半路结合时说得好听：你的前半生我无从参与，你的后半生我要负责到底。如今看来真是笑话。

正因为这些不甘，她后来故意跟亲戚朋友借钱：反正最后也是老张还，就算是拽点皮肉下来，心里还是挺爽快的。

这点钱就算是给她这几年，在老张家做牛做马的补偿吧。

至于治疗费，毛大风也早准备好了。第一次婚姻结束时前夫心有愧疚，给了一笔钱，现在拿出来看病，肯定是够了。

这也是她唯一瞒着老张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