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水穿着白大褂，拿着病历本从护士站走出来，然后进了泌尿外科的病房，对着靠门口床位的男患者说，「根据医嘱，现在要给你导尿。」

这位男患者已经和小水接触了半月有余，平时聊天也很合拍，但是一听由小水来给他导尿，立马皱起眉头，连名字都不叫了，「为什么让一个男的给我导尿，你力气太大，我怕疼，给我换一个女护士。」

在医院里，每个护士都有自己专职负责的病人，如果更换护士，就是增加别人的工作量。小水有经验地「恐吓」着，「从你入院起，我就是你的责任护士，你的一切治疗只由我来管，如果你拒绝导尿，影响到术后康复，你自己负责。」男患者只能无奈接受。

小水说，「平时输完液或是治疗之后，这位男患者都是看手机或者打游戏，唯独这次，他沉默地看着天花板足足有半个小时。」

似乎对男患者来说，这是一次刷新他世界观的行为，而所有的矛盾都指向「男护士」这个身份。

性别刻板印象正在演变成职业歧视

「不细心」「手劲大」这样对男护士的误解，小水已经见怪不怪。同样，在工作中也不止一次听到「竟然还有男护士啊！」这样的感叹，他也早已学会了坦然接受。

在社会上，不止是男护士，还有很多职业都存在着性别歧视，男芭蕾舞者、男幼师、男保姆这样「女性职业」从业者，很容易成为身边人调节气氛的「谈资」。即使是现在被大家认可的空少，在飞行员圈子里还有「男空姐」的称呼，带着一些调侃和轻蔑。

著名社会学家李银河老师在参加『星空演讲』时说，「性别刻板印象是对男女的双重压迫」。「男主外，女主内」「男人靠征服世界征服女人，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」这样的话，乍一听没有问题，但有着很深的「性别刻板印象」。不仅给男性造成了经济压力，也给女性带来了婚姻压力。

而在医疗行业里，面对血腥场面或病人移位等诸多情况时，男性更具优势。对男护士的舆论压力，变相地增加了女护士的工作压力。

但是人们不以为然，「为什么『他』不能从事『她』的工作」一直都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。

被母亲逼迫报考「男性化专业」

小水第一次有当护士的念头，是在小学的时候。一位年迈的邻居突然晕倒，刚好开诊所的亲戚在身边，因为抢救及时，脱离了生命危险。这一幕，小水一直都忘不掉。

上小学时，小水也遇到了人生逃不掉的问题之一——「长大以后，你想做什么？」

小水说，「当时，我就脱口而出我想做一名护士。」「然后，同学们都在笑我。」关于大家取笑的缘由，他说，「可能在当时大家觉得男生不能当护士吧。或者，这个梦想太渺小了……」

我问他老师的态度，他说，「老师说，这是为人民服务，要坚持自己的梦想。」他没有再对老师的话进行评价，但我相信他心里一定满怀感激，因为这是他想成为男护士路上唯一的支持声，因为连他的母亲都极力反对。

小水在在高考志愿准备填写「护士专业」时，就遭到了母亲的厉声反对。母亲说，「那都是女生做的，你一个男生做什么」，还要求他填写计算机或是土木工程类专业。最后发现沟通无果的母亲气到沉默，只让小水自己想想。

当护士这事小水从小学就开始思考了，他还说，「我从小就喜欢看医疗剧，每部剧都追。」所以，他不管母亲的反对意见，偷偷填报了护士专业。但是，在和母亲交代时，谎称去了计算机系。每年过年的时候，还会带一本计算机书回家，为了「圆谎」。

和母亲交底是在去医院实习前，因为学校要告知家长学生实习一事，并征求同意。所以，小水要告诉母亲「自己并没有学习计算机，一直都在为男护士做准备。」

不敢直接面对母亲的小水，选择向老师求助。

令人意外的是，在老师的帮助下小水的母亲接受了。小水说，「母亲不接受又能怎么样，已经上了两年课，马上就要去实习参加工作了，她也没别的选择了。」这种接受，带着木已成舟般的无奈。

现在的小水已经顺利开展自己的男护士工作，但是在面对曾经家人、同学和社会人士对男护士的不理解时，他从来没有反问过「为什么男生就不能做护士？」就像一些人在骂同性恋是变态时，我们也懒得回一句「为什么同性恋是变态」一样。

从小就站在偏见中长大的我们，只懂得在偏见打脸时，思考如何体面地离开。

李银河老师在『女性主义』提到的观点是，现代社会存在的性别歧视，主要原因在于性别歧视深种于文化之中，这一文化已有数千年的历史。

护士是「女性职业」的刻板印象源于「南丁格尔」。南丁格尔是一位出生在英国上流社会家庭里的小姐，出身贵族的她却从事在当时地位极低的护士工作，并极力向英国军方争取在战地开设医院，为士兵提供医疗护理，开创了护理事业。因为夜里常提着灯巡视，她被人们称呼为「提灯天使」。

因为南丁格尔，让护士这行业披上了女性的色彩，也让其他国家衍生了属于女性的护士称呼。

在俄语里，护士有「医学姐妹」的意思。在中国，护士被更多的人称为「白衣天使」。护士的女性形象也随着这样的称呼，深植于文化之中被传承着。

在新加坡当了6年男护士

在新加坡从事6年护士工作的Sword真正了解男护士是在2008年。他在美国工作的表哥告诉他，「新加坡一家私立医疗机构要来中国招人」，并推荐他去。

当时的Sword对男护士的理解还是「没面子」「娘」，但是在表哥向他普及在美国这是一个「受尊重」「薪资高」「容易拿绿卡」的工作后，他才主动开始了解男护士这个职业，然后有了新的认知。

最后，Sword决定跑去武汉参加面试并顺利签约，条件是毕业后去这家医疗机构工作6年，好处是三年的学费全免，并有一定的补助。条件虽然很好，只是国人对男护士的偏见很重，最后签约去新加坡学习并从事护士工作的80多人当中，仅有4名男性。

在新加坡的这6年，Sword从来没有遭遇到过性别歧视，但经历过一次「性别投诉」。

一位男性患者指定女护士做他的责任护士，但是在交班的时候，这个需求被遗漏，最后导致Sword在面对男性患者时，被质问并被投诉。Sword说，「这不算性别歧视，因为我们是私人医院，所以会尽量满足患者的要求。」

在工作中，Sword作为一名男护士还得到了患者的认可。

一位女护士在给一位患者扎针时，连续失败两次，理应换其他护士来做，最后分配给了Sword。Sword见到患者时，对方一脸愠气，嘴上还不停地嘀咕着「要多训练啊，这样怎么行啊」。

Sword对我说，「我当时先确认一下这位患者的血管，我觉得是OK的，可能是那位女护士不太果断，导致失败的。」在完成输液后，他被男患者指定为责任护士。

在发达国家和地区，男护士盛行

在新加坡，男护士的比例较高，Sword说，「我们一个护士班有7个人，平均每个班都有1至2名男护士，除了妇科、产科，基本上每个科室都有男护士。」

除了新加坡，还有一些发达国家和地区也拥有着庞大的「男护士军团」，像西方的德国、英国、美国以及我国的香港、台湾地区，男护士所占比例高达10%至20%，有些甚至高达30%。

而在大陆，目前注册男护士人数仅为3万余人，主要分布在急诊科、重症监护病房、手术室等临床科室，比例不足2%。

社会负面声音的确阻碍男护士的职业发展。有媒体曾报道，男护士在给儿童换药时，家长常常报以不信任的目光，坚持要换成女护士，这给男护士造成很大的心理负担，由此萌生离职念头。

所以，复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还推出了「心灵导师制度」，加强导师与护士之间的沟通和联系，导师充当心理医生，疏解护士在工作中造成的压力，其中就包括男护士的性别认同问题。

英国在性别平等问题上一直很卖力。2017年，英国广告标准局出台新规，要求广告中杜绝「女孩长大后会成为芭蕾舞者，男孩会成为工程师」「妈妈总是在收拾房间，爸爸不会带孩子」等内容。他们认为这样会给公众传递错误信息，加剧民众的刻板性别印象。

这项举措就是为了改变人们对性别的偏见，强调男女平等 ，获得了民众的广泛支持。

英国甚至还在性教育课本里直接提及「男生可以做护士，女生可以修摩托车」，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益。

最后

还在努力打破刻板印象的小水说，「在我去四川某医院进修时，有一次我正在为一位奶奶打针，然后她身边的男孩喊出了我的名字。我想了半天，才记起那个男孩原来是我许久未见的小学同学。」

「那个同学见到我之后，很激动，还说『原来你真的去做护士啦！』后来他还发了一条朋友圈，配图是一个提着吊瓶的男生，然后配文『原来这个世界上不只有女神，还有男神。』」

在和小水交流时，他的语气一直都是不急不躁，有种经历磨难后的淡然。但当他讲到「同学称他为提灯男神」时，我能从他略微提高的声调中捕捉到他的开心。

也正如小水的同学的形容一样，那些在「女性岗位」上的男人，都是这个时代的「男神」，他们用自己的言行和态度，身体力行地打破着略带霉味的陈年偏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