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家宗祠。
高文杰上了香,领着宗族子弟叩了头,一应礼仪事毕,这才来到偏厅,将管家高泰叫到身前问道:“可有七少爷与薛姨娘的踪迹了?”
高泰恭谨答道:“回老爷的话,至今仍未发现蛛丝马迹,两人便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,没乘车马,也无足印,实在是不知道去了哪里……”
“试没试过用猎犬循着气味去找?”
“小的找了几位猎户也都试了,那些狗只是在宅子里打转,根本找不到方向。”
“这可如何是好!”将管家打发出去,高文杰叹气一声,与旁边一位老者商议道:“二叔对这事怎么看?”
老者年纪不小,乃是高家太爷胞弟高孝严,如今已是族里最年长之人,话语自然极有分量,他轻轻摇头,笑着说道:“自来抽丝剥茧,只挑关键一头,只要那冷香闻死了,谁还在意别的?文垣与那薛氏是私奔还是被人掳走,其实都无关紧要,只要冷香闻一死,这事儿便是铁案如山……”
“其实当日我便说过,文垣做下错事,你这当兄长的不当场将他打死已是仁至义尽,为何还要将他与那薛氏关在一起?”高孝严叹了口气,暗带责备之意说道:“若依老夫之意,将这二人乱棍打死,再将那丫鬟管家也都鸩杀了,此事一了百了,何必这般夜夜担惊受怕?”
高文杰叹了口气,无奈说道:“二弟在京中步履维艰,多次来信吩咐于我,莫要横行乡里、鱼肉百姓,他如今到了紧要关头,能否平步青云,就看这次京察!”
高孝严点头说道:“兄长之死,真是干系重大,二郎如此大费周章才勉强夺情不归,咱们在家若是这点事情都办不好,实在有愧于他、有愧于列祖列宗!”
“二叔!眼前不是说这些的时候,一个是把文垣找到,一个是抓紧做实了那冷香闻的死罪!若是不然,文垣偷奸姨母因而弑父,这个名声传将出去,高家名声,只怕便要毁于一旦!到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!”
高文杰深知,父亲在时,这位二叔便惦记族长之位,自己继承之后,每每居中捣乱,做了许多手脚,他也不与其见识,如今生死关头,却还如此分不清轻重,当日长辈们不看好这位族叔,如今看来倒是其来有自。
高孝严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,便出谋划策说道:“这事儿倒也简单,咱们且先说文垣不是私奔,若是被人劫走,此人动机如何?如何逼迫文垣自承罪行?又该到何处衙门伸冤自首?”
高文杰一一答道:“若是为财,只怕早就来与我们传信了,既然如此,那边是为名为权……”
“若说逼迫文垣承认罪行……”高文杰想起一事,便道:“那便如当日我所作一般,将刀架在薛氏脖子上,他自然便要就范。”
“至于到哪里自首……”高文杰沉吟起来,“县衙自不必说,吕锡通虽然没收银子,这些年却帮了咱们不少,这事儿他一直居中运作,断不会自己与自己寻不自在……”
“府衙那边,已经收了咱们的三千两纹银,自然不在话下,”高文杰犹疑起来,“只是江涴那里,却没肯收银子,终究是个隐患……”
高孝严摇了摇头,“江涴其人拈轻怕重,哪里肯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?如今巡按大人还在安州驻在,这背后有心人真要着手,也该是在巡按大人那里才对!”
高文杰轻轻点头,俗语言“人老奸,马老滑,兔子老了鹰难拿”,这族叔心胸狭窄,见地倒是不凡,他皱眉说道:“若是告到巡按大人那里可便糟了!那魏博言素有清明,咱们与他毫无瓜葛,到时被他掀起风浪来,只怕关联太大……”
高孝严捋着胡须点头说道:“为今之计,便是托人去巡按行辕打探一番,看看这些日子是否有生人进出,再安排人手,截住溪槐去往安州的路径,真要发现了文垣二人,说不得……”
他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,高文杰无奈点头,叹息说道:“我与文垣虽非一母同胞,终究兄弟一场,这般害他性命,实在……实在……”
高孝严冷笑一声,死到临头还在顾念兄弟之情,高家托付在这等心慈手软之人手上,实在是所托非人,他心中暗自腹诽,却也不过分相逼,只是说道:“还有一计,那冷香闻近在咫尺,不如买通牢头,送她提前上路……”
高文杰连忙摆手说道:“二弟如今在京中步履维艰,咱们在此草菅人命,真个东窗事发,岂不天下大乱?文垣偷奸庶母弑父说出去只是家丑,若是弄出人命官司,到时便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!”
高孝严无奈点头,心中却极是不以为然,那冷香闻屈打成招,便是死于朝廷之手又能如何?左右都是个死,又能有何区别?
高家叔侄胡乱琢磨,良久也没出个结果,彭怜眼中这些士绅耆宿讳莫如深,其实也不过是利令智昏的庸碌之辈,只是窃据其位、根基厚重,所谓“肉食者鄙”,大概便是此意。
彭怜不为名利,如此奔波为冷香闻伸冤,自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,高文杰眼中,世人蝇营狗苟都为名利二字,彭怜这般只为讨小妾欢心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倾力为之的,只怕绝无仅有。
彭怜却没这般觉悟,白天称病在家,与练倾城几度欢愉,听得那岑氏心如鹿撞自不必言,到了夜里,他整肃衣衫物品,径自潜入高家,在高老太爷房里翻检起来。
高家豪门大户庭院深深,他已不是初次到来,却仍是晕头转向不得究竟,好在居高临下,找起来倒也不难。
高家太爷年过七旬而死,屋中娶了七房小妾,比起彭怜自然差了一些,但高老太爷老当益壮,五六十岁还能生儿育女,却不知就此埋下祸根,最终被自己最小儿子送入黄泉地府,倒也算是报应不爽。
高老太爷卧房里彭怜搜检了一遍却一无所获,大概事发之后,高家已经专门清点过,他又挨个去那高家太爷小妾房中寻找,除了遇见两个小妾与家奴私通的奸情之外再无所获,他心有不甘,便朝高家大爷房中而来。
高家三间跨院,高家大爷与几房兄弟夫妻住在中间,他如今是高家族长,如此倒也实至名归。
彭怜潜踪匿迹来到窗下,只听高家大爷说道:“老七也是胆大,竟能做下如此狠事来!”
那女子娇声说道:“不是他年少冲动,哪里有奴与哥哥这般?”
那高文杰哼哼说道:“父亲自己风流好色,却不许我们兄弟纳妾,我如今年过五十,却连青楼都没去过几次……”
“以后奴每日里来陪伴哥哥,不比那青楼姐儿体贴?”
“委屈姨娘了……”
“讨厌!偏喜欢叫人家『姨娘』……”女子娇嗔不已……
“那几位姐妹,如今也都心里凄凉无助,哥哥若是有心,奴居中引荐一番如何?”
“几位姨娘都各有子女……”高文杰叹息一声,“众人之中,只有你一无所出,年纪也还小,若是就此出去,倒显得高家门庭冷漠,倒不如就这般在府里住着,有我照应,也不怕被人欺负……”
女子低声应是,只是无奈说道:“话虽如此,终究奴不是名正言顺的,被人话里话外挤兑着,总也难过许多……”
“谁与你气受了便说与我听,看我如何摆布他!”
“哥哥圣明!只是长久之计,不如将奴送出府去,择一处宅子安置,到时奴也能为哥哥生儿育女,留下骨血可好……”
“这事从长计议便是……”高文杰言语温柔,轻声说道:“夫人去后,我去过几次青楼,却是索然无味,不知乐趣!”
“奴见了哥哥也心里欢喜……”女子语调幽幽……
“父亲三千两银子将你赎身到家,当时你便艳名远播,便是如今年纪,又哪里比谁差了?”高文杰柔声低语,话语渐不可闻,惹来女子声声低笑,良久才听他又道:“如今倒有一桩,县里新来了一位教谕,年方十六,正是青春年少,身边却跟着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妾。那冷香闻之母岑氏,如今便在县学落脚,我怕这彭怜生出事端,因此有意拉拢。他家中富庶,想来不爱钱财,倒似颇喜欢熟媚女子……”
他言犹未尽,那女子却听得清楚明白,叹息一声说道:“能为哥哥分忧,奴自然不敢拒绝,只是此事之后,哥哥万万不可嫌弃奴,辜负了奴一番良苦用心……”
“那怎么会!你为高家分忧,老夫谢你还来不及,怎么还会嫌你!”高文杰赌咒发誓,最后轻声一笑说道:“只是那彭怜青春少年,容颜俊秀,身强体壮,床笫间只怕也是不凡,到时姨娘莫要试过之后见异思迁……”
“奴哪里生的出哥哥这般大的孩儿!”女子吃吃娇笑。
彭怜听得火大,知道二人一时半会不会睡下,便也不再久等,潜身入内,悄悄搜捡起来。
他目力惊人,又有神功在身,谨小慎微之下,被他一番翻检,终于在书房里找到一处暗格,里面放着不少房屋地契、田产文书,并有几封书信,还有两方印章。
彭怜抽出信笺看了,里面虽是些隐秘内容,却与安王毫无关联,这高府上下已经被他翻得七七八八,实在是找不到高家勾结安王的证据,他心有不甘,干脆直奔管家高泰房间而来。
高泰今日倒是平平淡淡,没有与那位相得丫鬟偷欢,他在房中一边喝茶一边看书,桌上摆着瓜子,倒是自得其乐。
彭怜闪身而入,一把制住高泰,冷声问道:“你可认得我么!”
高泰吓了一跳,随即听出是彭怜声音,不住点头说道:“小人认得!小人认得!大侠您又来了!”
“我且问你,你当日所言,高家与安王叛乱有所牵连,却是从何而来!”
“当年……当年安王起事,老爷曾命人送过一封信去军中,那人一去不返,我听老爷有次酒醉说起,就是被安王杀了,因此猜想,老爷当年怕是与安王有旧,只是小人人物卑微,哪里有机会知道这么大的事?大侠明鉴,大侠饶命!”
“更何况老爷死后,大爷烧了不少东西,说不得里面就有些书信是当时所留……”
彭怜心中暗恨,自己被他一面之词唬得说与蒋明聪,如今蒋明聪与巡按魏博言都信了此事,若到时捕风捉影,自己岂不成了笑谈?
他却不知,蒋明聪与魏博言城府深沉,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,便是没有安王谋反一事,只说高家屈打成招、冤枉良人,又在朝中颇有关系,单此一桩,魏博言便不会轻易放过。
若非蒋明聪身份敏感,此次来西南又颇为蹊跷,魏博言如何轻易会信高家与安王谋反有关一事?
也是事有凑巧,蒋明聪知道彭怜身份,对他所言格外看重,只当他有所保留才没有出示全部证据,哪里知道彭怜也只是听信了高府管家一面之词。
其实彭怜也早就明言,他并不能确定此事,只是其中各有误会,积攒起来,便成了如今局面。
“我且问你,若是高文杰要藏匿这些书信账目,会藏在什么地方?”彭怜恶狠狠问起,仿佛高泰一个应对错误便要取他性命一般。
“大侠明鉴!小人真不知道!只是听说高家有个密室,历来只有族长知晓,平时维护都是族长亲力亲为,若是真有这般重要的往来书信与账目,大概便在这个密室里面……”
“你是高家管家,竟然都不知道这密室何在?”彭怜有些不信。
“小人资历尚浅,便是资历深了,也不会知道这般隐秘所在,只是小人猜测,这密室要有的话,大概也在族长院里,因为只有那里代代相传,只有族长能够居住,尤其四年前,小人见过大爷让人从那院子里抬走一些泥土,如此推想,只怕八九不离十便是那里……”
“你且好生盯着,下次再来,你若还是这么一问三不知,小心你项上狗头!”
彭怜扔下管家高泰,又回到高文杰所居庭院,翻来覆去找了许久仍是一无所获,这才无奈回家。
他被那对狗男女勾起情欲,自然不能轻易饶过练倾城,抱着美妾一番欢愉,自然又是一片春色满屋。
那岑氏与二人相处日久,已然知道练倾城古道热肠,彭怜虽然好色,却也称得上是个好人,心中再无提防,愈发觉得二人值得亲近,再听两人欢好,便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。
女儿仍在牢狱之中生死未卜,岑氏自然不会如何色心萌动,但饮食男女人之大欲,她每日听着练倾城这般媚叫,白日里对着彭怜这般少年,若说全不动心,也不符合人之常情,每每长夜难免,自然胡思乱想,有时想入非非,也会湿的一塌糊涂。
今夜那彭怜似乎格外勇猛,练倾城连丢四次,两人却仍不止歇,岑氏辗转反侧,一支素手不禁伸到腿间,本就夹紧的双腿更加用力,将自己手腕都夹得有些疼了起来。
丈夫去后她便守寡至今,靠着家中薄田辛苦度日,只求将女儿养大成人嫁个好人家,至于以后如何,却是从未想过。
早就有人上门保媒拉纤,劝她再嫁良人,只是女儿年幼,她哪里舍得为了一己之私扔下女儿不管?
一来二去拖延至今,只觉青春渐逝,容颜已老,偶尔顾影自怜,心中自然伤感。
以前还不觉如何,偶尔深夜难眠,熬一熬也便挺过去了,如今每日里听彭怜与练倾城云雨尽欢,那彭怜人物风流,床笫间竟也极其雄壮,每每将练倾城弄得身躯酸软,第二日还不良于心,岑氏看在眼里,心里也是五味杂陈。
尤其那练倾城总用言语撩拨于她,说些什么彭怜暗中仰慕岑氏美貌,若非如此,哪里肯这般忙前忙后奔波辛苦?
只是自家相公面皮薄些,不敢直言不讳,不然显得趁人之危,总是不美。
岑氏每每被她说的面容羞红,却呢喃不语,心中其时暗想,真能将女儿解救出来,自己残花败柳之姿,真就与彭怜以身相许结草衔环报恩又算得甚么?
只是未来如何难以预料,今夜良辰美景,又该如何度过?